反沙芋圆

【后勤组】军号(下)

很长很长……

*原剧向!OOC!

*有私设:就当陆琛女友是很久以前的事吧;另:私设陆琛比庄羽多两年军龄(这个应该在合理范围内??)

(上)在此


5.

退役后的陆琛的生活十分平静,开了家诊所,为此还特地进修了中医。在诊所的门口,他挂了一个显眼的牌子:军人免诊费。

 

陆琛的诊所开在N市的JL学校附近。这个学校是N市最老的中学,初中高中都有,再加上其名气较大,周围有许多居民区,还有幼儿园和小学,所以陆琛的生意一直不错。

 

周末的时候陆琛的堂弟也会来看档铺,这个堂弟叫陆玮,是陆琛家中最小的一个,正读高二。

 

两年前陆琛在高铁站没带回糖,东摸西摸,只得忍痛花大价钱买了一套辽宁号模型送给陆玮,可把陆玮高兴坏了。

 

其实陆琛不是没有现成的,只是那个模型要小很多,更重要的是,那是他和庄羽一起拼的。

 

早些年当兵的人似乎都有这么些小玩意儿。陆琛和庄羽都曾在老班长那里听说过拿空弹壳拼模型的陈年往事,不是还有这么一首歌么,《送你一枚小弹壳》。

 

然而等到陆琛庄羽入伍的时候,部队里的管理已经相当严格了。子弹壳拼模型是指望不上了,网购模型还是可以的。

 

起初买这个模型是打算送给庄羽当生日礼物的。男孩子嘛,总喜欢这些武器装备模型,加上水兵多多少少对航母都有些向往,陆琛就托朋友帮忙买了个小型辽宁号模型。

 

陆琛要的是拼装完成的,毕竟他们每天训练完都快累得跟狗似的了,谁还有力气去弄这种手工。但陆琛千算万算没算到,他的朋友弄错了细节。

 

于是在一队被扔到孤岛上进行了一周的野外生存训练之后,在他们跟野人一样回到营区的时候,摆在陆琛面前的就是一堆与碎片无差的零件。

 

本着体贴战友的初衷,陆琛独自处理这一堆零件,想拼完了再送给庄羽。但医疗兵处理伤情的得心应手到了这时却磕磕碰碰总不顺利,只好破罐破摔,招呼了庄羽让他自己解决。

 

庄羽望着桌上一堆乱七八糟的零件有些懵了:“这是什么?”

 

营区里一个房间住十二个人,杨锐和徐宏不住集体宿舍,正好装了一队和二队两个队。陆琛好容易才逮着一个其他人都不在的时候,抓着庄羽的肩膀就往凳子上按:“哥给你买的生日礼物,酷吧?”不好意思说出拼不出来这等走麦城的话,陆琛话锋一转:“咱是技术兵,手要灵活,想着给你练练手,就买了零碎的。”

 

庄羽的眼睛快要瞪得和徐宏一样大了:“可我的生日还有大半年啊?”

 

陆琛一脸无辜:“马上要去护航了啊,在海上谁给你过生日?”

 

结果就是庄羽自己拼起了自己的生日礼物,直到出海前也只拼了个大半。东西扔在陆琛这里了,庄羽说等他回来拼完了再举行一个交接仪式,正式入役庄羽模型舰队。

 

这份礼物最终也没能送出去。

 

陆琛把半成品带回了家,不忙的时候,他就一只手慢慢的拼着,竟然也拼成了。只是丢了一个零件,摆在柜子上能明显看到缺了一块,让人心里怪不舒服的。

 

“哥,你是不是对航母有什么特殊的情怀?”陆玮那小子又在没大没小地叫唤了,“你怎么老盯着它啊?”

 

陆家上下,学者也有,企业家也有,可陆玮这孩子,谁也不崇拜,偏偏认准陆琛。在他眼里陆琛什么都是酷的,就连现在退伍开诊所,也只是暂时的韬光养晦,总有一天要重返江湖、纵横天下。

 

所以陆琛也有时愁周末的到来,陆玮那张嘴嘚吧嘚嘚吧嘚总是没停,缠着他问东问西。如果他不回答,陆玮就要祭出大招——“啊,我有点想大伯母烧的菜了,是不是该打个电话了?”

 

“可别!”

 

陆琛顿时一个头两个大。他向来认为自己是一个冷静的人,战场上、生死间,他从来都从容不迫,这一点就与他的母亲完全不同。

 

三年了,他母亲来看他的时候,还会看着他的左手,看着看着就开始长吁短叹,声泪俱下。

 

他还是有点怕,尤其是母亲问他这只手是怎么回事而他什么也不能说的时候。

 

陆玮坐在收银台啃着油条,“我说哥,要你讲讲部队的生活有多难啊?又不是要你给我透露军事机密。”

 

不是难,是那段日子太深刻了。陆琛无数次想,也无数次逼着自己不想,仿佛只要不想,记忆就能停留在最美好的时刻。

 

大家都在的时刻。

 

“我是真不知道从哪里讲起。”陆琛整理着架子上的药,“你过来帮我一下。”

 

陆玮麻溜地过来了,踩在红板凳上,把药材按顺序放在柜子里。跳下凳子,他依旧兴致勃勃,“那我问你成不?你一个医学高材生入伍,怎么不提干啊?”

 

有不少人问过陆琛这样的问题。陆琛不是没有想过走提干的路,可军人的价值,哪能只用军衔来衡量呢?

 

“如果人人都想着提干、升官的话,那许多事情就没人做了。再说我一开始也不是奔着那些东西去的。”

 

“那是为什么?”

 

“我没想那么多。读医读了五年,觉得自己可以有这么个经历,对以后工作也有帮助,就去了。”

 

“啊?”陆玮有些失望,“我以为当兵的人都一腔热血一心报国呢。”

 

陆琛想了想,说:“倒也有这种人。”

 

庄羽就是这种热血愣头青。

 

那是庄羽刚进一队的时候,陆琛已经不记得杨锐当初问的问题是什么了,只记得那时自己站在庄羽身后,瞥见他发红的耳朵。他还想,这人真有意思,回答个问题至于紧张成这个样子么?

 

小通讯兵站得直直的,梗着脖子喊:“如果祖国需要,我愿慷慨赴死!”

 

下一瞬杨锐手里挂着哨子的带子就抽在了他的头盔上:“我希望你们记住,你们父母把你们养这么大,不是拿来送死的。苦练本领,不仅是对你们自己负责,也是对你们的家人负责。记住了吗?”

 

回答他的是整齐划一且气吞山河的巨吼:“记住了!”

 

可是呢?

 

有时陆琛想,也许战场上还是需要一点点运气的。

 

如果自己扔手雷的速度再快一点。

 

如果石头面对的火力能再少一些。

 

如果庄羽能顺利扔出他的手雷。

 

不是没有选择的机会,只是穿上这身军装,就只有义无反顾、勇往直前。

 



 

6.

晚上九点的时候陆琛诊所里来了个病人,本来陆琛已经打算关门了,来人发出一声沉稳有力的低吼:“医生,等等!”

 

窜出来的是陆玮,把门拉开,把人迎了进来。就这当口,他还问:“先生,您是不是当兵的呀?”

 

“陆玮!”陆琛这段时间已经被他皮得没脾气了,“不好意思啊,我弟一直想当兵。”

 

“不碍事,我确实当过兵,”他也留着寸头,寸得跟没有了一样,这会儿忙把手递给陆琛,“大夫,您快帮我看看吧。”

 

他的中指根部有一道很深的伤口,皮肉向外翻开,血还在流。

 

“伤口还挺深的,怎么弄的?”

 

“给孩子装玩具的时候割到了。”

 

“我去拿药给你处理一下,你在这坐会。”

 

见陆琛去拿药了,陆玮又凑过来,他刚看过病历,连称呼也改了,“江大哥,您当过兵啊?”

 

江姓病人名叫江涛,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陆玮:“你怎么看出来的?”

 

陆玮挠了挠头:“您刚刚那一嗓子,让我差点以为见到了军训时的教官。”

 

“哦……”江涛点点头,“你还在读书吧?想当兵要保护好眼睛。”

 

陆玮昂首挺胸: “这不用担心,我们家族视力都很好,没一个戴眼镜的!”

 

“陆玮!过来!”

 

外头传来陆琛的声音,陆玮下意识地跑过去,临到门口还转头:“江大哥,您要有空,给我讲讲部队里的事呗?”

 

……

 

江涛再见到毛孩陆玮的时候,他已经没那么放肆了,估计是被陆琛训了一顿,乖乖在陆琛身后站着。

 

但江涛此刻无暇顾及孩子的心情,指了指陆琛放在桌面上的手机,他说:“大夫,你的电话刚刚响了。”

 

“好,谢谢。”

 

因为是单手处理,陆琛的动作比较慢。好在他已经练就了慢工出细活的本事,加上附近的居民都对他抱以极大的谅解,诊所里的工作一直都很顺利。

 

这位江姓病人欲言又止,似乎是挣扎了好一会儿,才问:“大夫,我不是有意要看你的手机的,它刚刚亮起来了。我是想说,你是不是认识庄羽?”

 

陆琛的手机屏保是他和庄羽,那是很久以前的照片了,还是从合照上截下来的。庄羽的手扶在石头肩膀上,涂着油彩的小花脸上是大大的笑容,背着一身装备一副快要跳起来的样子;而陆琛扛枪站在他身后,手放在庄羽的头盔上,笑着。

 

庄羽,这个名字,已经很久没有人提起过了。

 

以至于最先出现在陆琛脑海里的,不是庄羽本人,也不是自己与庄羽一起生活时的情景,而是队长杨锐在通讯频道里喊庄羽的声音。

 

“庄羽,联系军舰。”

 

“庄羽庄羽,出什么问题了?

 

“庄羽庄羽,收到请回答。”

 

这些事大家都心知肚明却又心照不宣闭口不言。陆琛曾经和二队一起出过任务,也在他们的微信群里。庄羽和石头刚走的时候,这个群曾经出现过一个短暂的小插曲。

 

【二队爆破手】今天杨队又叫错人了?

【二队通讯兵】可不是吗?今天的频道是公共的,大伙净听见他喊庄羽了。

【二队通讯兵】一队新来那个通讯兵小小年纪,反应倒挺快,没说什么就上去了。就是杨队那表情……唉。说起来,庄羽还和我一块儿参加培训过,那会儿技术处*总想把他要走。他当时要是走了多好啊。

【二队观察员】你们还不撤回!都忘记陆琛在群里了吗!

【二队通讯兵】我去,我真的忘了,来不及了……

 

最后二队把陆琛移出了群聊,然后又重新建了个群,二队的观察员嬉皮笑脸地私聊他说二队内部闹了点儿矛盾,那个群被队长一气之下解散了,又重新建了一个。

 

当时陆琛没有说话,二队的人都以为他没有看到。

 

那就让他们以为没有看到吧。

 

陆琛刻意回了一个白眼的表情:“得了吧,你们不就是想自己整个小群吗,你们二队那些事我还不稀罕掺和!”

 

 

等不及陆琛的回答,江涛又问:“大夫,你和庄羽是一个队的?我没别的意思,我是他原来的连长。”

 

陆琛低头处理着江涛手上的伤口,诊室里一时静默。

 

但毕竟也算半个熟人,处理完伤口,陆琛给江涛倒了茶,到诊所外夜聊去了。陆玮这时候也学聪明了,见陆琛脸色不对,没有继续追问下去。

 

庄羽还在的时候,曾跟陆琛提起过这个连长,说他待自己很好。

 

江涛蹲在台阶上,咬着烟苦笑:“他知道什么好?要是真知道,当初劝他提干时就该留下来。”

 

庄羽是个学霸,真正意义上的。大学快毕业的时候,好学生路过在学校里摆的征兵摊位,接过传单扫了两眼,就打好背包上部队了。

 

最初他并没有打算在部队里长久地待下去,再加上家境好,没什么压力,所以在当兵的第二年,面对参加提干考试或是蛟龙选拔的时候,他几乎是没怎么想就选择了后者。

 

年轻的大学生兵本不被人看好,却偏偏抗到了最后,尽管差一点点就被淘汰掉了。

 

庄羽离开老部队的时候可骄傲了,背着包站得很直。那时候大学生士兵在部队里还是个稀罕物,被当成宝的同时也常被认为脑子里只有墨水。

 

连长很看重他,望着他眼中掩不住的期待和锋芒,想说些什么。但最终,他只拍了拍庄羽的肩膀:“你啊,就是太顺了,没经历过什么挫折。”

 

小战士听不懂连长话里的深意,只是立正敬礼:“连长,我会更努力的,不丢咱连的脸!”

 

连长替他稍稍把帽子戴正,给庄羽下了口令。庄羽转身、上车,有那么点留恋、但更多是兴奋地离开了。

 

可是他没有想过,他的连长哪里是怕他丢人呢?

 

“他啊,可能自己都不记得了,”江涛捻灭了手里的烟,“他入伍之前的家访,是我跟着武装部的一起去的。我第一次见到他,就觉得他一定是个好苗子。那时我还和他父母保证了,一定会好好照顾他,可他不听话啊……”

    

他不听话,所有人都劝他走更平稳、更光鲜的路,劝他搞技术、劝他离开部队,可他偏不。

 

如果他不那么固执,如果他听得进去,也许他就不会认识陆琛、不会认识蛟一的所有人。

 

但他会好好地,健康无忧地,在这世上的某一个角落,

 

活着。

 

陆琛站在门口,目送江涛离开。他忽然在江涛的背影上看见了脱下军装的自己,看到了自己身上还残存的一些专属于军人气息。以后他也会有自己的家庭、自己的孩子,也许将来他还会把孩子送进部队,送进海军。

 

但这些气息终究会在五年、十年或是二十年里消失殆尽,无处重拾。

 




7.

庄羽和石头牺牲后,骨灰一部分留在了军营驻地所在Q市的烈士陵园,一部分送回了他们各自家中进行安葬。

 

头两年的3月底陆琛都是回Q市去看他们,一来可以同时找到两个战友,二来部队的祭奠仪式一般都在清明,他还是不想和他们撞到一起。

 

队长对此颇为无奈,他总是说,陆琛,你就这么不愿意见到我们?

 

陆琛立马毕恭毕敬,哪儿能,等我诊所里空闲了,一定亲自上门负荆请罪,再请你们大搓一顿。

 

都这么多年出生入死的战友了,他怎么想的他们能不知道?

 

陆琛知道他们都懂,只是不说透。

 

 

然而今年的照例被一件大事打破了。陆琛的堂弟陆玮,一个一心想当兵考军校的高三学生,在距离高考不足百日的时候,在公交车上遇见了人贩子,见义勇为被歹徒扎了一刀。

 

警察首先联系的陆琛,陆玮是异地读书,父母并不在这个城市,所以陆琛是他的紧急联系人。

 

等陆琛赶到的时候,救护车也到了,医生护士推着满身是血的伤患从他身边疾步跑过。

 

他下意识地扫了一眼病人,他身上伤口之多触目惊心,右肩、左边肺部、左腿,血肉模糊。

 

陆琛突然僵立在原地,手脚冰凉。

 

眼前敞亮宽阔的医院通道好像变成了杂乱狭小的巴萨姆镇的土房,陆琛已经记不得自己是怎样走到庄羽身边的,当时左臂上的伤口太疼,疼得他就几步路还差点摔倒。

 

在伊维亚,等他们赶往集合点时,庄羽就是那样一身是血地躺在地上,手死死地扣着通讯器,双眼未闭。

 

李懂尝试着拿庄羽手里的通讯器,但怎么也掰不开庄羽的手。最后是陆琛轻轻拍了拍那手:“小羽,我们回家了。”

 

进入战场后就长时间的嘶吼,就连给小女孩包扎时都未曾来得及安慰。陆琛觉得自己已经很久没有用这种近乎温柔的语气说过话,声音沙哑颤抖,陌生得不像自己的。

 

庄羽的手竟慢慢松开。

 

陆琛心头疼得厉害,他合上庄羽的眼睛,眼前一片模糊,泪水混杂着泥沙和血不断掉落在他覆在庄羽眼睛的手上。

 

有人捏了捏他的肩膀,是一直在负责警戒的顾顺。

 

他说:“陆琛,别这样。”

 

战场上连情绪的表达也极为克制,陆琛很想哭出声,那些泪水憋在胸口太过难受。如果这是在医院、在政府军的补给点,在一个相对安全稳定的环境下,他会这么做的。

 

可这不是。他只是站起来,将庄羽的手指捡起放回原处,一如徐宏在进入小城之前所做。

 

然后他被送往吉布提治疗,被送回国治疗,回到驻地、退伍,战友们脸上沉重严肃地神情也时刻提醒着他,必须朝前看了。

 

事实上他在清醒以后,也不曾哭过。

 

为一个人流泪,也是需要机会的。错过了,就没有了。

 

 

“您好,您是王林的家人么?”

 

陆琛下意识抬头。

 

那是只有战场上的陆琛才会出现的表情,双目微红,带着点儿杀气,带着点儿决绝,还掺杂着一些复杂的难以辨别的情绪。

 

年轻的警察似乎是吓了一跳,语气也变得小心翼翼:“您……您还好么?”

 

意识到自己忘了收敛情绪,陆琛很快整理了表情:“我没事,您好。”

 

小警察松了口气:“您是王林的家人么?”

 

王林应该是刚刚被推进去的那个人。

 

陆琛摇摇头:“我不是,我是陆玮的哥哥。”

 

“噢,那个孩子,”警察指了指陆琛身后的通道,“在那边,还在抢救,他也伤得很重,不过医生说没有生命危险。”

 

谢过警察,陆琛走到长椅上坐下,给陆玮的父母打了电话。

 

静下来,他才发现自己的手微不可见地颤抖着。

 

 

陆玮的手术很顺利,高中生见义勇为的事情一时轰动全城,连省里的电视台都跑来采访。从早到晚,把陆玮的病房围得水泄不通。

 

陆玮的父母也从早忙到晚,应付完媒体还要和医生沟通。

 

义是见了,勇也为了,但学习还是要继续的,毕竟撇开少年英雄的光环,陆玮依旧是一个即将高考的学生。

 

于是去学校给陆玮领学习资料的重任就落到了陆琛肩上。

 

一走进陆玮的病房,陆玮便如蒙大赦,找各种借口把他爸妈支开了。

 

陆琛把炖的汤放到桌面上打开,小孩马上抱着保温饭盒感激涕零:“哥,你都不知道,医院的汤就是味精灌水——”紧接着他盯着碗里黑糊糊的一片呆住了,“呃,这是什么?”

 

卖相虽然不好看,但陆玮还是喝下去了。

 

陆琛坐在一旁看着他一脸痛不欲生的表情,有些懊恼:“不是吧,我刚试了试,也没有很难喝啊?”

 

小孩冲他做了个鬼脸。

 

陆琛一巴掌拍到他头上:“臭小子,还敢骗我了是吧,”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,“说吧,想跟我说什么?再不说你爸妈就要回来了。”

 

放下手里碗,陆玮摸了摸自己腿上的伤口:“我这样,肯定当不了兵了吧。”

 

他说这话的时候还笑着,眼睛却微微往下垂,目光仿若能穿过腿上的被单。

 

陆琛愣了,张口又说不出话。失去梦想的感觉他三年前也曾体会过,并且到现在还时不时在他心里挠两下,那痛苦太难熬。

 

“陆玮,”好半天,陆琛干巴巴说了一句,“人生还有很多有意义的事情。”

 

好难咽的一碗鸡汤。

 

陆琛在心里嘲笑自己,当初还觉得徐宏的鸡汤难喝,可当自己也到了这一步,却说不出更高明的话来。

 

“我知道,哥。”小孩往后靠在枕头上,“死过一回的人觉得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了。”

 

他不看陆琛,自顾自说着:“其实我不怕的。”

 

“我知道,你很勇敢。”

 

“可是,在倒在地上的时候,我怕了。”小孩攥紧了伤口处的衣服,面上有几分慌张,“当我感觉到血一直在往外流的时候,我怕了。我想我爸妈只有我这么一个孩子,我的兄弟们还在等着我和他们一起弃文从军。我要是走了,他们肯定很伤心。”

 

“但很快,我爸妈会有新的孩子,朋友们也上了大学认识了新的同学。然后,我就会被他们忘掉,不用几年,他们就不记得我的样子,不记得我的声音,甚至不记得我的名字。”

 

“哥,你说,这人要是走了以后干干净净的,世界上一点儿属于他的痕迹都没有了,那是不是跟从来没存在过一样?”

 

 

陆琛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陆玮的病房的,最后似乎还是陆玮开口安慰了他几句。

 

初春的天气欲暖还凉,陆琛深吸一口气,空气猛然灌入胸腔,刺痛感却掩盖不住心头的窒息感。

 

像是为了刻意把自己和过去剥离开来,他选择的生活平淡庸常,仿佛脱下那身军装,他就完完全全成为一个普通人了。

 

可是现在他突然发现,他从没忘掉过从前的一切,就像大海是水兵的魂,当兵时的一切对他来说已然深入骨髓。

 

原来人是如此惧怕遗忘。

 

他怕自己忘记庄羽,更怕庄羽被这个世界遗忘。

 



 

8.

因为陆玮的事,陆琛一直拖到七月学生放假了才有空回Q市看庄羽和石头。那时陆玮的高考也结束了,虽然没当成兵,但也考了一个不错的学校。

 

陆琛卸下担子一身轻松,又收到佟莉给他发信息,说他们再次护航回来了,让他有空回Q市聚聚。

 

他这才想起,今年还没去看过庄羽和石头。

 

红海送别庄羽石头时,他们连一束像样的花都找不出来,棺椁上覆着国旗,遗体就被提前送回国了。

 

生,穿军装,死,覆国旗。按理来说,也没什么可遗憾的。

 

但遗憾又太多太多了。

 

如果庄羽还在,也是该成家的年纪了。

 

不管他们是不是完好地从伊维亚回来,无论是医生与程序员,还是继续完成学业,又或者是开家什么店,只要还能常常见面,总能找到坚持下去的力量。

 

这时陆琛才意外地发现,从前自己打算的每一个将来,都有一个前提,那就是和庄羽在一个城市,甚至在一个小区,一栋楼。

 

他并没有想很多,他和庄羽是好战友,出生入死,相互扶持。这种无可替代的熟悉与信任令他无比希望能长久维持。

 

但是现在这个前提没有了。

 

 

抵达Q市,陆琛首先去了驻地,相聚的时间不多,杨锐也只是把他拉到饭堂和大家一块儿再吃了一顿饭而已。

 

饭桌上聊的都一些家长里短的琐碎事情。他们都升了一级,杨锐两鬓已有些白发,徐宏也瘦了。李懂担任主狙后成熟了,佟莉还像老样子,却又不是老样子。

 

徐宏提起罗星被送到北京进行了脊神经修复手术,恢复得很好,正常生活是没有问题了。

 

说完他的目光落在陆琛的假肢上,又很快移开:“陆琛,我们有向那边反映你的情况,会好起来的。”

 

“谢谢副队。”

 

陆琛不由自主往后缩了缩那只手。

 

事实上作为一个医生他不能再清楚自己的状况。在巴塞姆镇失去左手忍着剧痛给自己包扎的时候,他就清楚,以他断臂的条件,断肢再植是不可能的。哪怕是到了现在,像罗星一样进行神经修复手术,还是不可能的。

 

他这么回答,只是不忍拂了战友们的期望。

 

吃饭吃到最后,杨锐举起了茶杯:“以茶代酒碰一个吧。”

 

五只茶杯碰在一起,发出清脆的响声。

 

“强者无敌。”

 

他们低声同时道。

 

分别这么久了,陆琛还保留着当年的默契。

 

这一瞬陆琛发现,那些植根于血脉深处的军人特有的血性与担当又重新滚烫起来,提醒着自己,哪怕自己把平凡的生活过得再好,终究是选择逃避了。

 

 

午饭后他们还各自有工作,只把陆琛送到了营区门口。佟莉递了一包糖给陆琛:“知道你等下要去看他们,帮我带给石头吧。”

 

陆琛接过糖:“好。”

 

烈士陵园在Q市市区,陵园里排着一排整整齐齐的墓碑,黑色光滑的面上刻着烈士的姓名生卒。

 

他们还这样年轻,还在这样肆意张扬的年纪,就把有无数可能的青春涂成了黑白的颜色。

 

陆琛坐在庄羽墓碑和石头墓碑之间,他俩的墓并列在一起。来之前他以为自己会有很多话要讲,可真来了,又无从开口。每一年都如此。

 

“小羽,石头,我来晚了。”

 

那墓碑与他相顾无言。

 

但这不说话的墓碑却让陆琛想起了出发前他们写遗书时的情景。

 

这是出任务前的惯例,非做不可。如果回来了,遗书就撕掉,如果没回来,遗书就跟着遗物遗体一起送回家。

 

他们写过多少封遗书,陆琛已经记不清了。其实他不大愿意写这种东西,他相信只要坚信自己能回来,就一定能回来。

 

但惯例还是要照做的,谁都怕那么个万一。

 

而庄羽在这方面却是个新手。通讯兵几乎没有接触过实战,在写下这份遗书的时候,他是极认真、极郑重的。

 

狭窄逼仄的舱室里,他趴在下铺写着,模样乖巧。

 

是的,他一直是乖巧懂事的,甚至比起年龄最小的李懂还要话少。通常大伙儿一起玩的时候,他总是在一旁看着,只有在起哄的时候才会一起闹一闹。

 

陆琛走到他旁边,作势要去看他的遗书,他也不躲,就大大方方地让陆琛看。

 

“小羽,你写啥呢写这么长?”

 

庄羽头也不抬:“我在写,如果我光荣了,队长、副队、你、星哥、石头哥、莉姐去我家的话,”他把所有人的名字都报了一遍,“我希望我妈好好招待你们,带你们在石家庄玩玩。”

 

陆琛怔住了,那场景条件反射地出现在他脑子里。他心里莫名有点慌,一手按在庄羽脑袋上:“什么傻话!那么多演习和任务,哪次不是好好回来了?快点连呸三下,真晦气!”

 

庄羽还在埋头写着,一边笑了。

 

陆琛加重手上的力度:“你快点呸一下啊!”

 

终于忍无可忍,庄羽拨开了他的手:“陆哥,我们是无神论者,你还信这些?时间快要到了,你别吵我了,要不我该写不完了。”

 

他到底也没有听陆琛的话呸那一下。

 

有时陆琛想当时自己怎么不坚持坚持,哪怕是逼着他把这句话说了也好啊。可想完陆琛又笑自己,就像庄羽自己说的,他们是无神论者,说与不说,结果都是一样的。

 

因为他们会往前冲,会奋不顾身,所以就会有流血、有牺牲。

 

无可避免。

 



 

9.

陆琛在陵园前坐了一下午,还遇见了一个小孩。那小孩见到他一脸惊喜:“陆琛叔叔!”

 

是蛟龙之前牺牲的爆破手彭远的儿子彭程,今年8岁,他父亲牺牲那年,孩子不过4岁。

 

彭远牺牲以前家属来队,小小孩子连路都走不稳,碰到穿军装的就喊爸爸。

 

陆琛也被喊过。等李懂庄羽入队,孩子已经长大一点,知道喊“叔叔”了,部队里还记挂着这一家人,有什么总叫上。

 

于是他们偶尔也会看到彭程在部队里遍地跑,却再也没有错喊过爸爸。

 

但陆琛总是记得,扶彭远灵柩回他们家的那天,彭程拽着他的衣角问:“陆琛叔叔,他们都说我爸爸是英雄,什么是英雄啊?”

 

陆琛想了想,找了一个他能听得懂的比喻:“英雄,就是超人。”

 

“啊,那我爸爸是超人吗?”彭程睁着圆圆大大的眼睛看他,“那为什么我爸爸还不回来呢?”

 

因为超人也是人,他们的生命也只有一次。可他却不能这样告诉孩子,于是陆琛蹲下了,尽量不让自己面上的悲痛影响到孩子的情绪:“就是因为你爸爸是超人,他还有很多很多人要保护,所以暂时不能回来,你要乖,要听话,知道吗?”

 

“是!”小孩学着敬了个军礼,“可是陆琛叔叔,你能不能告诉我,为什么我妈妈一直在哭啊?”

 

 

“小程!”陆琛搂了搂孩子,“你怎么在这里?”

 

孩子拿着一份考卷:“这次考试我考了第一,妈妈说要来告诉爸爸。”

 

“这么厉害,”陆琛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糖塞他手里,“来,吃糖。”

 

孩子却把手里的糖放到石头墓前:“这是给石头叔叔的吧,我不吃,留给石头叔叔。”

 

 “小程真乖。”

 

 “我要是不乖,爸爸会看见的。陆琛叔叔,你是不是很想石头叔叔和庄羽叔叔?”

 

“你知道的还挺多。”

 

“我听杨锐叔叔说的,你每年都来,你不告诉他们,但他们都知道。可我不懂,为什么你不告诉他们呢?”

 

“因为,”陆琛刮了刮他的鼻子,“……叔叔太想庄羽叔叔和石头叔叔了。”

 

“庄羽叔叔和石头叔叔会知道的,”彭程仰头看了看天空,又叹气,“哎呀,现在看不到星星。”

 

孩子又转过头,一脸神秘和兴奋。

 

“陆琛叔叔,我们老师说,如果你很想很想一个人,他就会变成天上的星星一直陪着你。就在那里,”彭程比划着位置,“等到晚上,最亮的那颗就是我爸爸。”

 

“庄羽叔叔和石头叔叔一定也在天上呢。陆琛叔叔,你别伤心,虽然白天你看不到他们,但晚上他们就出来啦。”

 



 

10.

那个晚上陆琛梦到了庄羽。

 

事实上他已经很久没有在梦里见到过庄羽,大多数时候,只是梦见贝拉家的羊圈,倒了一片的敌人、惊慌失措的女子、茫然无知的羊群和一地的血迹。

 

而他踉踉跄跄地蹲跪在地上,用满是干涸血迹的手,翻开层层枯草。

 

然后他听见自己颤抖的、低哑的声音,一遍又一遍喊着庄羽的名字。

 

但就是找不到庄羽。

 

他总是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是在梦里,身体却像溺在海中,沉重得无法醒来。

 

可这一刻他见到了庄羽,崭新服帖的白色军装穿在他的身上,在阳光下仿若有柔和的光芒。

 

就好像他第一次见到的庄羽,面上还带着少年的青涩与朝气。

 

陆琛并没有大他多少,同为下士,只比他早两年当兵,也比他早两年进蛟龙。但两年在部队里,差别已经很大。第一次见面,庄羽就给他敬礼。

 

那时他除了李懂,见谁都叫班长。

 

罗班长、张班长、佟班长、陆班长……

 

罗星揉着太阳穴说庄羽你行行好叫我星哥就好了。

 

张天德诚惶诚恐地往他手里塞糖说一个队的就不要这么见外了。

 

佟莉说就叫我莉姐!

 

陆琛从他手里往外掏糖说你陆哥在此!

 

这些在记忆中早已看不分明的场景此刻突然清晰。陆琛站在曾经驻地的宿舍里,铁的床铺,白的被单,深蓝色的豆腐块,他就站在那里,看着他的战友玩闹,却无法走近。

 

然后庄羽站起来,穿过他们,走到他面前。

 

“陆哥!”

 

他开口叫他,声音清晰,脚一靠,右手与眉齐平敬礼,说:“陆哥,你来啦。”

 

陆琛回礼:“我来了,你……你还好吗?”

 

“我很好,有石头陪着我,也没那么孤单。”庄羽腼腆地笑笑,“我还见到了彭大哥,他夸我了,说我做得好。”

 

“你一直都做得很好。”

 

一直,都是一个合格的蛟龙。

 

“就是……”

 

听陆琛这么说,庄羽不自觉睁大了眼,极其认真:“就是什么?”

 

“就是不该走得那么早。”

 

果然是在梦里,陆琛想,他才能如此平静、如此淡然地说出这些话。

 

海风把庄羽帽后的飘带吹得扬起,海面上的阳光映在他的脸上,远处有迤逦的云霞。

 

通讯兵小声说:“是呀,我也觉得,我还有很多事情没做呢,也没……”他的耳朵发红,“也没谈过恋爱。”

 

“我也没啊。”陆琛想呼噜一把庄羽的头,但他头上戴了水兵帽,不好摸,只得作罢。

 

庄羽说:“你明明谈过!那个帮你养狗的!”

 

陆琛笑:“你怎么还记得?都多少年了?现在人也走啦,狗也没啦,就剩我一个啦。”

 

庄羽闻言有些低落:“对不起陆哥,我明明答应过你,要住对门的。”

 

眼睛很干,很酸,有什么要夺眶而出。可陆琛不敢眨眼,他怕一眨眼,庄羽就消失了。

 

隔了一会儿,他听见自己说:“对啊,你怎么就走了?也不给我个救你的机会。”

 

“我没有走啊,”庄羽一字一顿,“我一直在。”

 

一直在守着这个国家的每一寸海域、每一方海岛。

 

“你再不回来,”陆琛皱着眉,“过几年我就会,就会忘掉你了。”

 

并且不只是陆琛,这整个世界都会把他忘掉。那太残忍。

 

那少年却不说话,静静地看着他。

 

像看穿了他内心的想法,少年开口。


“陆哥,不要害怕遗忘,不要不甘。你也知道,我们做这一切,从来不是为了得到什么。”

 

从来没有想过要名留青史,在做这一切之前他们也从未要求过任何回报,他们甚至不求你知道,不求你记得。到最后,他们的一切都被这个世界遗忘了,只剩下一个概念模糊的符号。

 

可他们从不后悔。

 

“往前走吧,陆哥。”


人不能永远依靠回忆活着。

 

像是一定要得到一个确定的回复,通讯兵执着地看着他,目光清澈。

 

陆琛艰难回答:“好。”

 

这是他想要听到的答案。眼前的人笑了,露出白白的牙齿,很高兴的样子,“陆哥,你听,吹号啦。”

 

那军号随着他的声音渐渐到耳畔了。

 

遥远的,熟悉的。

 

通讯兵拉了拉他的手,陆琛低下头,左手、身边的人,都那么真实的存在着。

 

“是啊,吹号了,”他慢慢地说,心头酸涩,“是起床号。”

 

他抬起手,极认真、极庄重地替庄羽整理了水兵帽和帽子上的飘带。

 

再听一次吧。

 

他伸手抱住了庄羽,两臂收紧。

 

听完这军号,就要起床了。

 

梦就该醒啦,对吗?

 

END

 

*技术处:老实说我并不知道部队里这个部门叫什么,乱扯的。

*感谢所有帮我看这篇文的朋友们

 

*写在最后

“军人免诊费”其实是借梗于士兵突击,伍六一擦鞋“军人免费”。

孩子的梗来源于此

 

*其实这篇文章拖了有一个多月了,最开始的时候想赶天线宝宝生贺,没赶上,后来想赶撤侨日,没赶上,再后来想赶清明,还是没赶上……

 

我也知道整篇文章是很散很乱的,因为我写的时候已经快神经错乱了…可能还有个番外吧,因为想写的还没写完,但是也可能没有了= =

 

我一直在想,红海之后的生活会是什么样的,为此我也看了很多节目,像《信中国》《军事纪实清明祭维和英烈》等,我发现,失去挚爱、亲人、好友,那种创伤真的不是能轻易抚平的,有可能是一辈子的伤痛。

 

所以这篇文章里,绝大部分时间,陆大夫都在回忆。他也在生活,他也在继续走自己的人生,可是有些东西,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。

 

拖到这个时候,我也不知道能看到这篇文章的人有多少。感谢所有看完这篇文章的人,因为我也知道这篇文章看起来还是很费劲的……

 

我很开心,有这样一部电影的出现,把海军更好地展现在大众视野。

 

谢谢你们知道他们。

 

谢谢你们记得他们。

 

*希望每个出任务的战士,都能活蹦乱跳地回来。

  不仅回来,而且是活蹦乱跳的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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